超强台风“桦加沙”登陆南海并扫过台湾、香港与广东沿海,不仅在物理上撕裂了城市的街区和农田,也在政治与经济的语境里撕开一道口子——让我们看到气候、城市化、资本与治理之间早已交织成的脆弱网络。客观事实是残酷的:这场台风曾达到极端强度,对沿海城市造成严重冲击并引发大量撤离与伤亡。
下面我不讲同样的“风眼图+救援画面”,而是把这场灾害作为放大镜,提出几个不讨好但必须讨论的观点——争议性在于它们挑战了日常被接受的叙事:天灾只是天灾?不是;救援只是英雄演出?也不是那么简单。
一、这是一次“天灾+人祸”的共谋,不该只怪台风
很多报道把焦点放在风速、降雨、被淹的马路与翻倒的树木上。但是把损失全部归因于“更强的台风”是偷懒。大量沿海与低洼地带之所以一次次遭重创,源于几十年的人为选择:在经济高回报处继续推动高密度开发、在脆弱地段堆叠大量人口与资产、忽视生态缓冲带的修复与搬迁——当极端气象来临时,原本是“概率事件”的风暴被转化为“灾难性冲击”。台风只是触发器,真正的灾难由社会结构放大。事实也显示,台风导致的堤坝溃口、山体阻隔湖体形成并决堤,正是雨量与地形、人类活动共同作用的复杂结果。
二、应急“动员秀”越大,治理韧性可能越脆弱
在这次事件里,我们看到地方政府和媒体高度聚焦的“总动员”:预警、疏散、五停(停课、停工、停产、停运、停业)等措施迅速上阵,部分城市短时间内完成大规模撤离,减少了直接伤亡。短期看,这种动员能力值得肯定——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被及时转移,港澳与广东机场也在台风后尽快恢复。
但这里有一个危险的悖论:当动员能力被视为“足以应对”的证明时,长期的结构性改造会被推后。也就是说,只要“明天能把人撤走”,就没必要重构防洪体系、重置土地利用、调整产业布局。于是我们在一边庆祝“应急反应到位”的同时,继续允许风险在城市空间里累积——这是对未来的短视投资。更糟的是,动员秀会形成政治上的即时正当性,让公众忘记问更重要的问题:为什么要把人安置在高风险处?谁从中获利?
三、灾害治理正在成为新的不平等加速器
这点我必须直言:灾后重建往往不是平均分配的善意。经验表明,公共资源、保险赔付、重建合同往往更容易流向资本实力强、话语权大的群体或地区——高档沿海物业能迅速修复或被优先纳入重建计划,而边缘社区、小农户、临时住房居民则更可能长期被遗忘。换句话说,台风成为了“资本重组”的机会:好的地段会被修缮并以更高价格回归市场,不利地段的居民则可能被迫迁移或承受长期贫困。媒体关注热点常在城市中心的“视觉惨象”,却少有人去盘点那些被泥沙掩埋的生活与债务。
这不仅仅是道德问题,而是政策选择问题:如果救灾与重建的框架没有公平分配与强制保障,气候适应只会扩大社会裂缝。
四、我们需要的不只是“减排承诺”,还要有“撤退与重构”的勇气
在全球气候讨论中,减排目标和新能源扩张十分重要,但“减少未来危害”的另一半是适应——包括主动撤退(managed retreat)、生态基底恢复(如恢复滩涂、湿地)与重新规划城市边界。可现实政治很少允许这种看似“损失短期利益”的选择。以南方沿海一线城市为例,放弃部分沿海地块意味着对既得利益者的直接冲击,因此政策常以“加固而非撤退”作为默认路径。问题是:当加固成本逐年增长、效果却被气候极端事件不断消耗时,所谓“成本效益”计算本身需要重新评估。数据也显示,极端暴雨引起的山体阻隔与堰塞湖爆发,能突然将小区域的抗灾成本放大数十倍——这是传统基建修补无法长期承受的。
五、控制话语权:谁来定义“恢复”?
灾后往往出现一个隐性的权力博弈:政府、开发商、保险公司、咨询机构与国际援助机构,谁来定义“恢复”的标准?如果定义是“恢复到灾前状态”,那就是把风险原封不动地再生产一次;如果定义是“更好地恢复”,那就意味着是否进行强制性搬迁、重设用地、甚至限制某些商业活动的利润。这是一次政治决策,而非技术问题。强烈的争议会来自两个方向:一方是保护现有生产与就业的短期利益集团;另一方是为了公共安全与长期韧性倡导结构性改革的力量。当前很多时候,这一决定权仍掌握在有资源和话语权的少数人手中,而不是受灾最深的群体。
六。从风暴到制度——把每一次“撤离”变成一次“转型”
“桦加沙”会被记作一场强台风、一次大规模应急撤离和若干悲剧性新闻画面。但如果我们只把它当成一个“自然事件”的个例,下一次更强的风暴会以更高的代价提醒我们同样的教训。我的争议性结论是:除非将灾害治理从应急反应提升为政治意志和制度改革,否则每次看似成功的撤离,都可能是对制度性脆弱性的麻痹剂。
换言之,不要把“能撤得快”当成“已经安全”。真正的安全,来源于勇敢做出不受即时经济利益驱动的长期选择——有时那意味着主动撤退,有时意味着拆除沿海新建项目的利润空间,有时意味着把重建权交还给最受影响的人,而不是资本或外部专家的计划表。